文還是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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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學時,宋予朵成了副語文課代表的訊息全班皆知。

“怎麼好端端的她成了副課代表?”

“誰知道安茜怎麼想的。”

“......”

班裡議論聲紛紛。

他們各種各樣的意思或漠不關心的態度宋予朵都不願多理會。

畢竟這一天也真夠亂的。

一刻間,她靈光乍現。

“會不會是......”她細想。

宋予朵記得,曾和陳醉提過一次自己的夢想。

哪怕它在如今看來是遙不可及。

她熱愛寫作,熱愛語文,熱愛書中的山川湖海、詩詞曠意,亦想追尋著詩人或文人所描繪的古往遺蹟,親眼觀望百年、千年前的曆史繁花。

即便她知道這是多麼的虛無縹緲。

她以為說出這些話後,陳醉會笑話她。笑話她文縐縐的辭藻和不務考試的異想天開。

他聽得認真、入迷。

他的確笑了。

他笑出了藏在心口的驚喜。

陳醉曾在他的滿分作文中寫到:

如果我還是一位孩童,當我閱讀一篇課文一本書,我隻會一眼被書上水墨的插畫吸引,說不定來了興致還會在上頭畫兩筆。

如果我隻是一位少年,當我拿到一張能夠引人深思和細讀的故事。我會按部就班的去為它標小結號,為它劃分段落,為它挑出生字詞和關鍵詞句......多餘的,我想我不會再做了。

如果我已步入中年甚至更老,在我即將結束一天的忙碌生活後,閒暇時間裡心血來潮在那亂放的報紙堆裡翻找到十年前的課本。一章章舊的單元,最喜歡的散文古詩詞,它們安安靜靜躺在那不知多久了,也不會知它的主人究竟真正理解與否,它們隻知道,陪伴完一學期使命就完成了。

捧著書的手微顫,不知不覺濕潤的眼眶。

若真的熱愛,那早已泛黃掉漬的紙張,那擦不掉的功課筆記,成為我需要反思的東西。

......

陳醉本不喜給彆人看他寫的文字,總覺得是奇怪彆扭的,有一種被完全看穿的壓迫感。

麵對宋予朵,他心甘情願並且迫不及待地“獻上”。

陳醉相信,她一定會懂。

本是他自己的主動,又總是擺出一副“不願自己吃虧的”立場。

不等陳醉開口,宋予朵似是明白他的意思,緩緩開口說道:“江水流去春欲近。”

她故作問題:“聽過這句詩嗎?”

過後,陳醉輕言:“若是再不回去,春天便要無影無蹤了。”

他清楚的暗說,“原來她喜歡這樣的文詞。”

宋予朵這時像是被突然打開話閘般。本是前來提升物理,二人轉頭不亦樂乎地探討語文知識了。

“青鬆皓鶴,綿綿度歲。”

“像青鬆和白鶴一樣,度過年年歲歲。”

她笑著說。

它們出自《瑤台月勸酒》,宋予朵第一次讀到這句詩,腦海中便立即浮現出蒼冉之境。

白鶴駕雲,穿梭在鬆林間,遙望明月對酒一杯,同愛的人歲歲年年。

這不禁令她想起初中畢業時在作文中的所寫:

我自詡是月,清高孤寂卻又不失照耀的力量。

夢的含量太重,是從小到大想慣了的。

它不絕對。

可以是一個人,一個地方,一本書,一趟列車,一方島嶼,世間萬物。

去燎原,去雪山,看蒼鷹,在一望無際的土地上安營紮寨,與軟雲相襯,與瑩蟲做伴,這太自由了。

那個時候,她冇有朋友,冇有陪伴,冇有愛與支援。這樣酸楚的青春年華是她當初在麻木中體會不到的。

望不到未來和筆下夢想的前程,宋予朵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。

她要做自由的信使,

卻又不知在何時愛上蝴蝶。

“...你在寫什麼?”宋予朵看顧陳醉動筆時問道。

“在寫你說的句子。”他回。

宋予朵忽地嬉笑:“這有什麼好記的,不過是聊天罷了。”

“因為我喜歡。”他說的淡然,陳醉睜大眼眸望著宋予朵,眼底隱著未流露出的笑意。

“好吧!”她也笑著妥協。

兩人默契地頓了口,彼此的神又不再習題上。

“陳醉。”宋予朵叫住他的名字。

他應聲抬眼。

“下學期的分科,你選文還是理?”她試探性問道。

“理。”他近乎是快問快答,毫不猶豫。

“...你這麼快就想好了?不再考慮下?”

麵對宋予朵持續地追問,陳醉卻很堅定:“文是夢想,理是現實。”

“為什麼?”她有些聽不懂,他又追加:

“畢竟現在的首要目標是高考,對於我而言,選理比選文要穩妥的多。”

見宋予朵低頭不再說話,他微微靠上前去,壞心的說,“你不會是想和我一起學理吧?”

宋予朵也不知道他哪來這樣的想法,於是不慣著得回懟道:“誰給你的自信!我當然堅持學文。”

陳醉聞言輕哂,表情彷彿不太相信,又或是就喜在她著急的時候撩撥。

“是嗎?”他睨著眸子問。

被他質疑,宋予朵都快氣笑了,忍不住反嗆:“當然是了,你以為我是小說裡死心塌地當男主跟屁蟲的女主啊!”

道完,宋予朵移開眼,耳根子因激動有點發紅,這些都被陳醉收入眼裡。

他瞅著她的動作,不輕不重地繼續打趣:“你說冇有就冇有咯,那你臉紅什麼?”

陳醉訕笑。

宋予朵說不過他,於是刻意多翻了兩頁書,忍氣吞聲衝他道:“陳醉!你現在變得越來越壞了。”

他斂了幾分笑意,仔細看著她。

走之前,陳醉趁宋予朵不注意,將一張紙條偷偷放到她的筆袋裡。

“海壓竹枝低複舉,風吹山角晦還明。”

“不管在生活中遇到怎麼樣的挫折與黑暗,隻要心存信念,就一定會有希望,雖然當下困難重重,但黑暗終會過去,因為日出東山黎明至。”

他告訴她。

它們追思起來不難。

這樣的畫麵與回憶,宋予朵自是牢牢記著的。

切在桌上的水果是一口冇吃,宋予朵這晚丟了些陳醉安排給她該複習的功課,早早上床了。

她的心思不踏實,翻來覆去的,拿起床頭旁的手機點開再關上。

那些隻有與習題、知識點相關的聊天記錄,她不斷點著聊天框,好不容易打出的幾個字又很快被她刪了。

宋予朵苦思好一陣子,終於還是問出了她不太確定的問題。

“你在嗎?”

好不容易發完三字,她迅速關了手機把頭悶在被窩裡,聽著心跳加快的砰砰聲。

哪有人的朋友會這樣膽小啊......明明如今麵對麵玩笑時都已那樣有底氣了。

有給人設訊息免打擾的習慣,除了重要的人。

“嘟——”“嘟——”

過了三分鐘,手機連響兩聲,宋予朵確定是陳醉的回覆。

此時,陳醉的心亦是同樣一緊。

若宋予朵是有不懂的問題,一般會直接把圖片發來,隨即附帶這題怎樣解的文字,很少會出現“在嗎”二字。

看見訊息時,正在做題的思路全冇了。

陳醉微微一愣,才緩緩打字回覆。

“怎麼了?有題不會嗎?”

“......我想確認下”

“語文課代表職位,是你提的建議嗎?”

手機那頭冇了回覆。

在這樣靜謐而長久的時間裡,兩人都如呼吸停滯了般。

螢幕的光亮在黑夜中刺眼,宋予朵微眯著眼睛,也絕不離開聊天介麵。

陳醉也本想把這事放一放,好好考慮下作何回覆。

先解完這道題再說?

他一點也做不到,再自律也不行。

“是你這次模擬語文成績名列前茅,讓安老師看到了你。”

短短一行字,宋予朵麵上卻浮現失落之色。

這個回覆,就冇有下文了?

宋予朵突然懊惱自己的做法莽撞。

“陳醉他不會多想吧?”她的心懸著。

過了一會,

“話說回來,你希望是怎樣?”

“我希望是......你快些睡覺!”

宋予朵鼓起嘴,咻得一下把手機扔在一邊。腦子裡數著羊有幾隻,讓自己彆再胡思亂想:

我在數羊的時候,羊也在數我嗎?

陳醉對胡淼大打出手是因為我嗎?

......STOP!

她關閉了腦子。

也睡過了時間。

上學路上,她習慣性買片麪包拿兩瓶酸奶。

宋予朵現在近乎每天早上都這一餐。

她的胃遲遲不見好不見好,反倒越來越嚴重,總是腹脹噯氣,尤其在中午吃藥後,胃內由於消化收縮幾乎痛到起不了身。

逐漸炎熱的天氣和油水的食堂飯菜,她實在吃不下去,卻又實在冇辦法,不然下午的五節課該如何捱過。

少進了些水米,她手捂著胃,整個人顫顫巍巍的趴在課桌上。

“班裡頭這空調裝的是擺設吧!真是服了!”

歐陽曹茜忍不住喊出聲吐槽。班裡每個人都熱的冒汗,桌上印留下寫字時的汗漬,黏唧唧的很是難受。

“裝空調的費用還是班費出的,憑什麼一天隻能吹一小時?”彭昶附和道。

教師裡四腳的風扇雖一直不停轉著,可這拂起來的全是熱風。許久不擦拭清理,落在葉扇上的都是灰。吃飯時嗆在氣管裡咳也咳不出來。

“陳醉,你要不和項老師提個意見吧。”黃萌萌從後用筆戳了戳陳醉,劉子陽緊隨其後“大哥!真是!熱得受不了!”

“我提過,班主任說隻有中午午休一小時。其餘彆想。”

旁人聽了都怨聲載道,歐陽曹茜自是發話要向家委會提建議。

“實在不行電費也各班出,空調假裝個什麼勁?這樣下去簡直要人命了!”

陳醉暗歎了口氣,又不知被誰拍了下肩膀。

“陳醉,你們班好熱啊!這入夏了,不開空調的嗎?”

左藝尋吃完飯前來串班,站在陳醉身側說道。

她這張麵孔班裡人已經再熟悉不過了,無人不知不曉她對陳醉有意思。

“哦…我們班主任不給開。”陳醉略敷衍回。

“不是吧項老師這麼嚴?你看你身上全是汗,要不去我班上坐一會兒吧。”左藝尋笑著熱情發出邀約,靜等著陳醉答應。

“憑什麼你們班能開空調啊,項習文和安茜還是一個辦公室的......果然,年輕開明的老師就是好。”

劉子陽拍桌叫案,不滿極了。

他本來就不喜歡隔壁班,這下更是心態不平衡。

“冇事呀,都來吹吹涼快嘛。”左藝尋不介意地隨意說。

“真的,這麼好?”劉子陽當了真。

“這還有假,你們都是陳醉的朋友啊!”

左藝尋很是天真道。

劉子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回笑臉,漠然說,“原來還是因為陳醉啊......”

他看了眼陳醉,看見其神色寡淡,平靜地過分。

黃萌萌視線向上一抬,卻不正眼瞧她,帶著傲慢的神態。

“算了。不用。我怕你們班人給我轟出去。”

繼而拿著餐巾紙去了廁所。

左藝尋見狀尷尬賠笑。

黃萌萌不喜歡她,也曾和陳醉這樣形容:

她呀,從不是隻會嗔嬌扮可愛大方的小姑娘,對我們和顏悅色的禮貌隻是因為和陳醉是朋友。

她很討厭他人故意的接近。

這點,黃萌萌認為自己冇猜錯。

“真的沒關係的,去我們班坐一會吧...”左藝尋再次開口,像是請求,陳醉無奈苦笑,還是拒絕了。

左藝尋大失所望,欲要走時看見陳醉顧著一人。

胃藥的作用開始,這期間是最疼痛的。

宋予朵趴在桌子上發著抖,她的身體躬著,好長時間不起。

她痛的眼淚快要出來。

“你還好吧?”

許真一拿著水杯彎腰站在她旁,上手輕揉了揉宋予朵的腹部。她也不知道宋予朵到底哪疼,隻是著急想幫她暖暖。

她明明很需要人幫助和安慰。又每次在這個時候怕麻煩到誰。

“冇什麼事,肚子疼,習慣了。”宋予朵小聲,她的樣子讓話毫無信服力。

“肚子又嚴重了?不是看過好幾次醫生了嗎?”

宋予朵隻點點頭,不說話。

冇辦法,許真一就把自己新接好的熱水灌在宋予朵的水杯裡,邊灌還邊打趣道:“你說這麼可愛的杯子,帶來都不見你喝過。”

“哪有,我明明喝水的。”宋予朵仍倔道。

“喝也是冷水!我還不瞭解你。”許真一上手彈了下宋予朵的頭,把它直放在她的胃前。

宋予朵動作慢吞吞的,她現在是乖了。

待許真一回座位後,一直默默注視的陳醉在上前。

總在這個時候,他有了充分理由。

宋予朵緊捂著腹部,身上已全是汗,腳緊抓著地整個人哆嗦著。抬頭時,臉色蒼白。

頓時,陳醉心頭一酸,連咽口水也跟著生疼。

不知出於什麼緣由,他特想做點什麼。

“可以走動嗎?”

“啊......”

“我帶你去醫務室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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