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(二)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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弧形的吧檯邊,林三酒隔著三個空位看著品酒的人偶師,情不自禁地挪到波西米亞的位置上,又打著晃挪向黑澤忌的位置,被對方刺了一眼才停下腳步,趴在吧檯上,隔著餘淵的位置,看向男人品酒的側顏。

人偶師看了她一眼,又轉過了頭。

林三酒聞著淡淡的香粉氣,想到祂們在挖掘出小綠鶴的真相後,自己也是自然而然地走過去,站在人偶師的身邊。

那時,她不想去擔憂未來了,她在這一刻裡紮下了腳。

如今,她在他的身邊,也感受到了平靜與安寧……

當人偶師杯中的酒見底時,電子顯示屏上出現“說出隱瞞的事”。

林三酒看著指向自己的藍色箭頭,張口結舌,好像靠近人類的大型犬被彈了腦門。

人偶師看著她吃癟的神情,心情愉悅些許,嗓音低柔地道:“好了,你可以繼續坦白了。”

“你這是拿我當下酒菜呢!”醉後的林三酒口無遮攔。

人偶師歪頭想了想,頷首承認:“是挺有娛樂效果的。”

見醉鬼一臉的委屈與控訴,他補上一句:“誰讓你不跑呢?”

林三酒依然趴在桌上,看著那枚微微搖晃的銀白色的長耳墜,含混地嘟囔道:“誰叫我想多看看你呢……”

15秒倒計時結束,醉醺醺的林三酒被道具效果強製回答——

“你在可食用真理走得飛快,我們都快跟不上你的人偶了,又不能廢寢忘食,我就把你的兩個人偶給綁了,讓它們背靠地麵,雙腿向上,淩空踩自行車一樣邁步……”

人偶師聞言瞪了林三酒一眼,想要以牙還牙,又覺得以自己的審美而言,看一眼那種景象都覺得傷眼睛。

他開始懷疑用一杯酒換一件隱瞞之事是不是值得,畢竟他是來娛樂的,不是來治低血壓的。

趁著他遲疑的檔口,林三酒搶到了下一杯酒。

人偶師看著雪樹的酒瓶中少了一截酒液,嘲諷道:“40度的伏特加,你喝完能醉成狗。”

林三酒記得,將她灌趴下的就是40度的白蘭地。她撇了撇嘴,抱怨道:“這遊戲就是給會喝酒的人玩的嘛。”

人偶師和善地認可道:“不會喝的隻能被玩。”

林三酒倔勁上來了,一口一口地小酌伏特加,拖延時間。

雪樹的口感輕柔順滑,帶有黑麥麪包和烤堅果的味道,隱約的香草冰淇淋奶香氤氳於鼻腔,令她滿足地深吸了一口氣。凜冽的冷香與酒香混合,令她宛若置身於冰天雪地的原產地,將醉後的意識渙散誤認為是自己被凍迷糊了……

人偶師側首看向趴在吧檯上睡眼朦朧的女人,冷哼了一聲,拿過剩下半杯伏特加,倒入自己的酒杯之中。

元向西帶著一大杯熱蜂蜜水趕來時,見到的就是昏昏欲睡的林三酒,與品酒的人偶師。他歉意地解釋道:“我記得那罐蜂蜜是波西米亞的,找了半天,最後在黑澤忌的套房裡找到了,所以來遲了。”

“來,小酒,坐起身來,喝上一點會舒服一些……”元向西拿出喂貓的態度,溫柔地哄著,一勺勺耐心地喂著醉貓。

當他喂完離開後,人偶師忍受噪音的耐心告罄,嘲諷道:“不能喝的坐小孩那桌,你適合喝那個。”

林三酒順著對方揚起的下頜,看向元向西的座位,那裡還殘留著半杯雪碧冇被動過。

人偶師是指給鬼的供品,思維混亂的林三酒聽不出畫外音,反倒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,拿迴雪碧喝了兩口,硬著舌頭誇讚道:“檸檬味汽水,確實不錯。”

碳酸飲料容易加速酒精擴散、導致醉酒。人偶師煩躁地拿開那杯雪碧,喝完了杯中的雪樹,催促道:“想問什麼?”

林三酒一愣,她連自己什麼時候喝空了酒杯都不記得。但特殊物品在等她的決定,這點做不了假,於是她遲疑地做出選擇。

電子顯示屏上出現“喜歡誰送的禮物”,隨後藍色箭頭指向人偶師,紅色箭頭指向林三酒。

“你以為誰那麼大膽子敢送我禮物?”送完還敢追問,這令人偶師磨了磨牙,覺得自己確實缺道下酒菜了。

林三酒在見到紅色箭頭的那一刻,便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,臉也在發燙。

見她用手背觸碰泛紅的蜜色臉龐,人偶師打斷道:“你隻是醉酒。”

“哦……”林三酒轉而揉了揉頭疼的腦袋,應了一聲。

雖然二人誰都冇再喝酒,但【酒仙問緣】還是開啟了下一局。電子顯示屏上隻有“背德”一詞。藍色箭頭指向林三酒,紅色箭頭指向人偶師。

人偶師知道這是因為2人玩過2局後,就有1局由酒仙選定主題。林三酒已經忘記了特殊物品的備註,她此刻茫然的地方在於,自己對人偶師有何背德可言?

“雖然你脾氣壞,彆人對你聞風喪膽……”在人偶師的閃粉變色前,林三酒繼續自言自語,“但喜歡你也不背德啊?”

彷彿是意識到自己的口無遮攔,短髮女人醉醺醺地抬頭,想看一眼對方的神情來確認。但人偶師已經轉開了頭,中長的黑髮順著肩頭滑落,半遮側顏,令人看不清神色。

林三酒茫然地趴回吧檯上,醉醺醺地放棄了思考。她意識渙散,唯一殘留的念頭是——想伸出手,替他將幾縷黑髮彆回耳後。如果可以,她還想再觸碰一下那蒼白的耳廓,看看是否像冷凍伏特加一樣冰涼,令人升起醉意。

15秒過後,她在特殊物品的強製下,如實地給出回答:“焦土綠洲、伊甸園、現實世界、新遊戲釋出會、繁甲城、地下農場……很多時候,我都覺得自己是站在弱者一方的,希望能保護大多數的人。但在越海號、可食用真理、Lava醫院,我都背棄了大多數的人……在龍蝦肌體修理點,我想著——救下你,以後可能會有更多的人因這一夜而死。但是以後的問題,就放到以後去愁吧……”

人偶師依然維持著方纔的姿勢,如冰雕般一動不動。林三酒看不清他的麵容,便愈發意識渙散,聲音也隨之變低:“我背棄了準則、道德、倫理,是不是?可天平的那一端是你啊……它沉甸甸的……就像世界一樣沉……”

女人的聲音也像是沉入了水下,緩緩消失。

人偶師回首,看向雙眼緊闔、昏昏沉沉的林三酒,金色的閃粉宛如被浪潮沖刷,漸漸褪為細膩的淺金色,像倒映著陽光的沙灘,閃爍著些許暖意……

他收起了【酒仙問緣】。

人偶師不喜歡公用的載具,他取出銀白色的金屬圓環代步。當銀白圓環豎立著浮在半空中時,醉倒後趴在吧檯上的林三酒也被一個人偶扛了起來,彷彿是一瓶隻被喝了兩口的酒,被打包帶走般自然。

“唔……”意識模糊的林三酒胃部被肩膀頂到,上半身倒掛著,發出沉悶的乾嘔聲。

人偶師瞥了她一眼,低聲說著“真會給人添麻煩”,隨後便跨入圓環。他浮坐於銀色圓環之中,由它無聲無息地帶著自己向前漂浮。

在他的身後,人偶將米袋扛的姿勢調整為橫抱,如影隨形地跟著緩慢前行的圓環,規律地邁步。

想起進入大熊市前,銀環後方也跟了個鬼東西,人偶師雙手交疊於身前,一眼也不回頭看,但依然對身後的一切情形清清楚楚。

當他感應到前方有運輸艙行駛而來時,不由得擰起一側眉頭,不希望撞見任何人。

好在來者不是人。

“是你們呀?”胡苗苗那脆嫩清甜的嗓音響起,“咦?小酒受傷了嗎?”

“她冇事,隻是喝醉了。”人偶師用罕見的良好態度,嗓音低柔地解釋道。

“唔,醉了的話……”小貓後腿一蹬,撲向銀色圓環。

被人偶師接住後,胡苗苗熟門熟路地趴到他的腿上,嗅聞了一下熟悉的皮革氣息,隨後從身上的小揹包裡,取出一個藥瓶。

“她運氣不錯,我之前得到了緩解異常狀態的藥丸,雖然不能直接解除醉酒狀態,但也可以讓她稍微清醒一點。”

銀色圓環與貓醫生的運輸艙停在了一處,人偶幾步便追上了主人,將短髮女人橫抱到他的眼前。

人偶師嫌棄地擰起半張臉,又覺得人偶的手不乾淨,便勉為其難地拿了顆藥丸送入林三酒的口中。

“她冇吞嚥呢,喂點水送服吧。”貓醫生敬業地建議。

人偶師覺得如果有Karma之力殘留,這可能就是他喂失憶糖果的業報——他並不知道,二十分鐘後他就會覺得這個想法說早了,一小時後還會再重複一次。

他取出一瓶礦泉水,耐著性子餵了幾口,林三酒本能地喉間一動,和水吞下了藥丸。

收起礦泉水後,人偶師發現貓醫生正愉悅地蹭著林三酒的小腿。注意到他的目光,小貓將對波西米亞解釋過的話,又說了一遍:“我的神智初次進化以後冇多久,就和她認識了,一起冒險、生存了好長一段時間。我們貓嘛,總是喜歡熟悉的事物的,所以我每次看見小酒都覺得很安心……見到你也一樣。”

“嗯……”人偶師低低地應了一聲,遲疑地伸出手,從小貓的頭部緩緩摸到了尾巴根部。

實際上,胡苗苗與人偶師共度的時間更長,人偶們也能滿足它的任何需要,它過得如魚得水,自然與人偶師關係挺親近。每次聽人提起他,都像貓聞到魚腥味一樣眼前一亮。

在那隻削瘦的手掌下,貓醫生舒展身軀,享受地搖了搖尾巴尖兒,像含著奶味兒般“喵”了兩聲,隨後跳回自己的運輸艙上,揮揮貓爪與男子道彆。

人偶師重新啟動代步工具,人偶抱著尚未甦醒的女人緊隨其後。

他不得不承認,雖然口頭嫌棄林三酒到處撿貓三狗四,但當自己無意中融入對方的朋友圈時,還是會感受到些許暖意。就像在木屋副本之中,他被貓三狗四們包圍之時,感到了本應與人偶師無關的熱鬨與生活氣息。就像他與眾人一起擠在工具間,雖然覺得這是在乾蠢事,卻也有一刻感到自由。

與複仇無關的自由……

當他的複仇被迫中斷後,整個人就像失去操控的提線娃娃,垮在原地,沉入夢境。

當他想邁出新的一步時,仇恨落在身後,自由在前方揮手。Exodus像個包容的港灣,接納與承載著各種人生。

瞥了一眼打造出這個港灣之人,人偶師低低地呼了口氣,金屬銀環繼續前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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