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生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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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予朵遙想到自己的童年。

在印象最深刻的那年六歲。

當時她一家還並冇有搬家,市區附近新開的一家遊樂園,麵積不大,卻足矣宋予朵在此處和小夥伴玩鬨一下午了。

“我一步一腳印,睜著那雙不斷眨巴的黑瞳,隻顧四處觀望著遊樂場中的其他小朋友。吸嗦著小指頭,另外隻小手緊緊牽著媽媽。

天氣炎熱,酷暑難安。

爸爸排著長龍的隊伍買來冰淇淋。是草莓巧克力混合口味的,我如願吃到,是想要什麼便有什麼般。

欣喜地迫不及待之餘也不忘想著媽媽手中舉著的棉花糖。

一口棉花糖,一口冰淇淋。都是入口即化的,也都是黏黏的,也都是我喜歡吃的。

爸爸密密細細、大大小小的汗珠掛在額頭上。

他蹲在我麵前,展開臉咧開嘴逗我笑,用那雙微微有些粗糙的掌輕輕揉搓我的小臉。

“爸爸,抱!”

我突然撒起嬌來,在原地跺跺腳,似是很急切的樣子。

爸爸把包遞給媽媽,繼續將我抗在肩頭。

我十分開心,小腳一晃一晃的,抬頭看向太陽——太辣,便迅速收回了目光。

轉眼......這樣的場景已然成為回憶了。”

——小蝴蝶日記

六歲那年,宋予朵剛是從幼兒園初升小學的階段。

在即將畢業離園時,整個2班班級組織了小小生日會,名字叫做:“月亮女孩,生日快樂。”

小朋友們圍在宋予朵的身邊,用自己的現有經驗和知識嚷嚷著,七嘴八舌各說各的:“生日快樂!生日快樂!”“宋予朵,快吹蠟燭!”“不要。先許願!”“我好想吃蛋糕啊......”

宋予朵便拉著她最要好的幾個朋友們站在中間。

六歲,六根蠟燭,那就一人吹一根。

有的小孩子調皮,在還未許完願,正式拍照前,手便不受控製的去挖一塊蛋糕吃,被老師製止了,竟哇哇大哭起來。

宋予朵倒不介意,夏千歲作為班裡有名的“潑辣姑娘”一個勁的替這宋予朵抱不平:“這是人家的生日,你怎麼先吃了第一口蛋糕,快給宋予朵道歉!”

夏千歲叉著她的小腰,用手指著那偷挖蛋糕的同學,嘴裡不依不饒道。

小小年紀的她總愛替身邊所遇的事一一鳴不平。朋友若是受到一點欺負和不公,她定是第一個站出來的。

夏千歲三歲那年父母離異,母親狠心撇下她遠走高飛,再也冇來看過她。父親不過兩年又在另娶生了個兒子,一家三口搬到外地去生活,一年纔回來見一次女兒。

夏千歲五歲時,在偌大的城市中成為留守兒童。

好在,老一輩的人在此地稍有點根基。夏千歲一直跟著她的爺爺奶奶生活,由六十多歲的老人撫養長大。

夏千歲最初的原名叫“夏璽”。

後遭受變故後,認為是命格不硬鎮不住名,便由她奶奶更改了名字,才為“夏千歲”。

夏季年年,年年歲歲,歲歲平安。

宋予朵的爺爺又是個好玩,熱情愛交朋友的。

宋予朵和夏千歲在2班裡最最要好,平日去廣場上相約滑冰、躲貓貓、耍單杠、跳房子、在她們那時看來十分高大的,必須要高昂起頭才能看到頂的白柱上玩寫“王”字,錯落著的斜坡上一排排的由木頭拚排起來的長凳,是她們奔跑鬨鬧最喜歡追逐的地方。

孩子們不亦樂乎地在玩,帶娃的老人們也隻能安靜聚在一起,日複一日淡聊生活打發時間。

在勞累的一天中獲得片刻休憩,也是種互相陪伴。

......

這也便是她為何看見那張她頭戴生日帽,站在最中間和大家合照時,蛋糕是缺一塊的了。

“雲朵幼兒園”每年每學期都會為每位孩子定製獨屬於他們自己的成長手冊。

和小初中的“成長腳印”不同。

這不是任務,也不需要他們來完成。而是由家庭,由父母,由老師,由同學......身邊那些愛自己的人共同記錄與創作。

這是愛的凝結。

這也是宋予朵偶然在家中抽屜裡翻箱倒櫃出來的有關曾經的記憶。

時隔十年,再一次打開時,那股無法表達的情緒充斥著她。這份整個跨越童年與青春才能獲得的奇妙之感......現在的宋予朵再一次收到了那些舊的,卻早已物是人非了的愛。

小班,中班,大班。

她的成長足跡被一一記錄,不得一點馬虎。

宋予朵手小心翼翼地一頁一頁翻看,噙著熱淚。

她看見了被粘貼上去兒時的畫。現紙張已泛黃,彩畫油畫的筆墨也糊了淡了。

瞧得出來,那小熊,太陽,蝴蝶,雲朵草地,牽著小手的兩位小姑娘,在森林間的木屋,雨滴和花朵......

小時候喜歡的,長大後仍然喜歡。

張張照片,字字語錄。

宋予朵翻到最後一頁了,終看見2班同學用各種顏色的筆在白紙上簽下的名字。

中間的位置肯定是夏千歲的,毋庸置疑,也是她寫得最大最亮眼。

宋予朵看著,不自覺發出笑聲。個個歪歪扭扭的字體,許多人的姓名本早已在她的腦海中消失,如今再看,真真遺忘,想不起來了。

與此同時,她對自己想說的話......

童年的自己留下的心願:

“宋yu朵,你好。

你要像你的名字那樣,成為在森林間向著太陽,綻開笑臉的花朵。”

“宋予朵!”黃萌萌坐在餐廳沙發上,老遠望見雪中緩緩走來的一人身影,激動地衝玻璃喊道。

宋予朵在外隱隱約約聽見什麼,加快步伐。

黃萌萌放下手機,不忘和陳醉說一句,“宋予朵來了。”而後笑著跑向她,抱住她。

她猝不及防被熱情摟在懷中,略顯單薄,“你呀老讓自己受凍,也不多穿點!”黃萌萌嗔怪宋予朵,她不以為然,還打趣說,“小姐妹總以老媽子的口吻說話。”

人都已經到齊了。

“就這麼點人嗎?”魏寧詫異問。

“你還嫌棄人少?”劉子陽冇好氣說。

宋予朵左顧右盼,蛋糕店今日裡除了他們六個,隻有一對情侶和吃蛋糕的母女。

店員是位瞧上去年齡並不大的小姑娘,她是這家蛋糕店的老闆,正磨著咖啡,一邊整理著模具。

宋予朵忽然想起誰,“......陳醉呢,怎麼冇見他身影?”她問道,全然冇注意其他人微微啟笑的臉。

“喲!乾嘛?想他了?”劉子陽挑趣她後,意猶未儘地抿口咖啡。

黃萌萌將宋予朵聽完話後微妙的轉換儘收眼底,垂在一側的手指微不可查的動了動。

她側頭故意盯著看,輕笑揚言,“有我們還不夠嗎?”

兩個人欠兒的模樣,弄的宋予朵想立刻報個警。

“我人還冇到呢,你們這兩廝倒先欺負起人來了。”身後漸近傳來陳醉悠悠地話,他不緊不慢端來生日蛋糕,卻不跟著坐下。

黃萌萌和劉子陽聽懂他的意思,湊一起不知嘀咕什麼。氣得宋予朵直伸手拍他們。

“陳醉這小子怎麼回事,我都餓死了。”劉子陽咳了兩聲,一本正經地姿態故作不滿道。

“餓了,忍著!”黃萌萌眼帶些鄙夷地看著他,“來的路上剛吃過一個大紅薯,你是豬嗎?”她再瞥他一眼,唇角勾起笑。

劉子陽裝作茫然地啊了聲,像是冇聽懂她的話,“誰在說話,聽不見。”囂張高昂的眉眼,惹得她直罵:“......死樣。”

宋予朵坐在一旁默不作聲,目光卻有意無意的向陳醉那忘,無不隻捕捉到一個忙碌的背影。

想起魏寧方纔的話,她也忍不住過問:“陳醉,隻請了我們幾人嗎?”

黃萌萌喝了口咖啡,隨性回:“是啊,我們幾個一起挺好的,人多了吵鬨,我就不來了。”

宋予朵聞言點頭,突然記起還有個關鍵資訊冇問,謹慎開口問:“那他以前的朋友呢?”

陳意聽後憋不住嗤笑出聲,嗆她道:“他哪有什麼以前的朋友?”說完,不明所以地瞥看眼魏寧,有著說不出的意味。

“額,確實。他都請了我們怎麼邀請曾經的同學呢,都不認識坐在一起太尷尬。”黃萌萌打圓場說。

宋予朵反應過來自己話的問題,微低著頭,掌心漸漸收緊,她思索停了好些刻。

她隻默默想起十二歲那年,通過柳葉手機的朋友圈看見那個欺負她的女生在開開心心過著生日。

欺負她的女生曾是她小學生涯中本要好的朋友。

六年時光到最後也冇有個好的記憶留戀,但宋予朵一點不可惜,她隻覺噁心,想快點逃離這個惡地。

麵無表情看著她的生日會視頻:

她是被圍繞地中心,麵前擺放著的是艾莎公主蛋糕。數不清的禮物捧在懷裡,有爸爸媽媽為她點的大餐與驚喜。小時候的玩伴,鄰居,青梅竹馬的大哥哥,小學同學最喜歡的那幾個。

許願後的吹蠟燭環節,“12”熄滅,鼓掌聲響徹在整個視頻裡,都快要溢位來了。

大家都十分快樂,更是秉著真誠的祝願為她慶生。這樣溫馨美好的氛圍,宋予朵在童年時也擁有過,最終也是隨著時間更迭煙消雲散。

她其實是酸恨的,但自尊心令她感到不恥,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呈現在柳葉麵前。

宋予朵是不甘,是嫉妒的。

她深深在那日明白什麼是“得不到”的滋味。

自己的家庭麵臨著的不堪、內部瓦解。成日裡上演的表麵工作和無休止爭辯。

八歲那年搬家後,新的出租房再到裝修後的房子。不論它們有多新,漸漸都在戾氣的瀰漫下發黴。

她還是冇有藏住自己的小心思。

經過多重心理掙紮後,還是試探性問出,她能否也辦一場生日會?

出乎她的意料。

宋予朵得到的是肯定的結果。

“當然可以啊!請千歲來我們家做客唄。”

好吧,他們理解錯了。

或許是這樣吧...

和夏千歲在家過生日吃蛋糕,一起玩芭比娃娃也挺好的......

宋予朵不解釋了,她安慰自己,滿分接受這個答案。

可“那個人”,她現在連名字都不願提起。

這份刺眼的光芒被宋予朵記到現在。

它就是用來切蛋糕的那把刀。雖是塑料,可以撇斷,並不像真正的刀那般鋒利。可它裝在一個稚童心裡多年,早已變質。

她輕鬆可以擁有的東西,她怎麼都得不到。

“......宋予朵?”

似是察覺到她的狀態,黃萌萌靠近,用輕微的語調喚著她。

“嗯?我在。”宋予朵猛地反應過來,下意識迴應道。黃萌萌鬆了心,笑意澄澈,“一起吃蛋糕啦!”

宋予朵收回不愜得心思,略點點頭,將凳子向前挪了挪。

“來了,久等了吧。”陳醉邊淡淡說,邊將一個個不同樣式的小蛋糕放在五人桌前。

先給宋予朵黃萌萌兩位女生,再是他的三位兄弟。

幾人不同程度的都頓了頓,“這是做什麼?不是有生日蛋糕嗎?”劉子陽不解問。

宋予朵細看著陳醉買的小蛋糕,一下發現其用心程度:

魏寧是巧克力蛋糕

陳意是小狗樣式

劉子陽是最新品黑加侖芝士撻

黃萌萌是小熊圖案

而她自己的小蛋糕上,堆滿了冬季能吃上的所有鮮水果。

陳醉望著眾人驚喜,輕笑坐下,單臂置在桌上,聲音溫柔略雜不好意思,一字一頓說,“謝謝你們,祝我生日快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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