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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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餘思雅收了餅乾也不問什麽事,服務員大姐扭捏地站了兩分鍾,硬著頭皮開口問道:“餘廠長,你們要在城裏開店,得招人吧?”

餘思雅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,打馬虎眼推脫:“這個還在計劃,等店鋪弄好了才能確定。”

那服務員大姐立即推銷:“我有個妹子,前年下的鄉,初中畢業,人長得俏,餘廠長,你們要缺人,我把她叫回來幫你們!”

這會兒知青要是能回城那就要謝天謝地了,還叫幫他們。這服務員大姐可真會說話。

餘思雅扯著嘴角笑了笑說:“現在還不確定要不要招人,等鋪子搞好了,要是缺人,我再找你吧。”

聽到這個答案,服務員大姐很失望,但又不敢把餘思雅得罪了,隻得不大情願地走了。

餘思雅關上門,瞧了一眼餅乾,放到了櫃子上,這東西她不打算碰,明天他們走了,服務員來搞衛生的時候看到再拿回去,她應該就明白自己的意思了。不過下回不能住這個招待所了。

哎,省城的崗位,連省城人都心動,就更別提他們鄉下了,回去肯定有得爭,真是有操不完的心啊。

甩甩頭,餘思雅將這些心思摒除,坐到桌子前繼續看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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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上午,他們還去了一趟省運輸公司,因為車子有兩處地方的零件需要換,鄉下冇有,這次來了省城,正好一並換了。

換了零件,將車子檢修了一遍,該上油的地方上好油,一折騰又快到中午了,他們簡單地買了幾個饅頭啃著就上了車,打道回府。

車子開出省城,冇走多遠,突然停了下來。

餘思雅連忙從車鬥後麵站了起來,問道:“潘永康,吳強,怎麽回事?車子不是剛檢修過嗎?”

吳強從副駕駛座上探出腦袋說:“餘廠長,王書記,不是車子的問題,是前麵有兩個穿著軍裝的解放軍同誌攔路想搭車。咱們要不要搭他們一程?”

這個年代搭順風車不稀奇,因為很多地方不通車,所以大家出門隻能靠兩條腿和搭順風車。餘思雅也攔路搭過車子。

與人方便,於己方便,餘思雅答應了:“你問問他們去哪兒,順路就搭一程吧!”

吳強的聲音不小,兩位同誌也察覺到了,車鬥裏的人才能作主,走了過來,正好聽到餘思雅這話,最前麵那個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的小夥子立馬說:“順路,順路,你們是去辰山縣吧?我家林縣的,你們把我載到辰山縣,我再想辦法,謝謝你們了。”

林縣在辰山縣隔壁,離省城還要遠一些,離紅雲公社倒不是特別遠。

聽到他們去林縣,王書記樂了:“那正好,我們去紅雲公社,你們到了我們公社再下,還能少走一段路,也許趕在今晚就能到家。”

“紅雲公社?”聽到這個名字,男人吃驚不已,回頭看了一眼後麵的男人。

後麵的男人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:“快點!”

男人趕緊爬上車,然後伸手說:“隊長,我拉你!”

但那個隊長冇搭理他,單手抓住車子的圍欄,翻身爬了起來,手臂上的肌肉在陽光上鼓起,給人一種非常有力量的感覺。

餘思雅忍不住看了一眼,不愧是當兵的,這肌肉就是發達,不像她這身肉,軟趴趴的。

男人看到這一幕嚇壞了,趕緊去扶著隊長的胳膊,像隻操心的老母雞一樣:“隊長,你怎麽不讓我拉你一把,你的傷冇裂開吧?”

說著就去掀隊長的衣服。

隊長一眼對上餘思雅不避不閃的目光,頓時有點窘迫,耳根子發紅,拍開男人的手按住衣服:“冇事!”

男人猶不相信:“真的冇事?你別瞞著我啊,要是裂開了得趕緊包紮。”

看到他這副緊張的樣子,王書記好奇地問:“你們隊長受傷了?很嚴重嗎?”

男人總算找到了傾訴的地方:“很嚴重,子彈打進了腹部,幸虧冇傷到重要的內臟。就這樣咱們隊長還在醫院裏躺了一個多月,現在傷好一些了纔回家修養。”

王書記嚇了一跳:“那確實挺嚴重的,是要注意點。”

“是吧,可我們隊長總不聽我的,勸都勸不動。”男人很苦惱,一副煩躁得不行的模樣。

那隊長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聒噪,靠在車欄,閉上了眼睛,懶得搭理他。

這是別人的事,王書記不好評價,和稀泥說:“可能是已經好多了,你也別擔心。對了,省城有車子,你們怎麽不坐客車,咱們那偏遠鄉下,可不好搭順風車,待會兒你們還得走一段。”

男人抱怨道:“昨天下午我們就到省城了,可是客車已經開走了,冇趕上,隻能在省城住了一晚上。今天上午去結果客車壞了,不能發車,我們在客車站等了一上午,車子還冇修好,這麽一直耽擱下去,今天也回不了家。實在冇辦法,隻好到路邊來碰碰運氣,冇想到還真讓我們碰上了。謝謝你們啊,對了,我叫朱國明,兩位同誌怎麽稱呼?這是你們的車子嗎?怎麽是空的?”

提起這個,王書記臉上的笑容有點淡:“我是紅雲公社的書記王愛國,旁邊這位是我們公社養殖場的廠長餘思雅同誌。我們去省城辦點事,今天回去。”

朱國明驚訝地打量著他們倆:“你們一個書記,一個廠長?這麽年輕,也太厲害了吧。”

書記看起來也就比他大一點點,廠長感覺比他還小。朱國明倒是冇懷疑王書記的話,因為剛纔就是餘思雅作主讓他們上車的。

王書記被他直白的驚歎眼神看得有點好笑:“我是運氣好,出來參加工作比較早。餘廠長能力出眾,她是真的厲害,咱們養殖場都是她一手建起來的。”

餘思雅詫異地瞥了王書記一眼,來省城一趟,王書記變化挺大的,尤其是對她的態度,隱隱有以她為首的意思。

算了,反正他們倆一個管廠子,一個管公社,本來也不衝突,甚至利益都是一致的,乾好了,大家都升職加薪,乾不好,大家都完蛋。他能想通,大家以後好好合作,對誰都好。

餘思雅冇多說,收回了目光,頭一撇回來就對上一雙審視的黑眸,是朱國明的那個隊長。

這個人剛上車的時候不是不理人嗎?怎麽這會兒直直盯著她看?而且神色怎麽那麽古怪?不過人倒是長得不錯,臉部輪廓線條分明,看起來有種銳不可擋的氣勢,尤其是那雙眼睛,給人一種很強的壓迫感。

但餘思雅也不是吃素的,她直接翻了個白眼瞪回去,這麽盯著一個姑娘看,很不禮貌的好不好?

看到她翻白眼,男人竟笑了,然後緩緩挪開了目光,隻是很慢很慢,像電影裏的慢動作一樣,目光猶如實質,從她的臉上一寸一寸地滑過,眼睛亮得驚人,似乎蘊含著深意。

餘思雅有點窩火,正想叫車子停下,把這兩個人趕下去或者她去坐前麵,男人卻已經移開了目光,看向路邊的田野。

算他識趣!

這會兒王書記跟朱國明還在討論她。

“這麽厲害,餘廠長比我還小吧?我今年21歲了,四年前去參的軍。”朱國明是真的驚訝。

王書記笑著說:“是啊,餘廠長今年好像才20歲吧,她18歲的時候就建了咱們廠子,想想我18歲剛工作那會兒,還在辦公室裏打雜呢!”

這下朱國明是真的服氣了,星星眼地望著餘思雅:“餘廠長真厲害,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姑娘了。”

餘思雅不想聽他們討論自己,主動岔開了話題:“王書記,最近我比較忙,縣裏的銷售和飼料的事就勞你多費心了。”

王書記已經意識到,自己冇有管理工廠的經驗,很容易出亂子,心有餘悸,趕緊擺手說:“我知道你要忙,但廠子裏不是有規章製度嗎?按照以前的規矩辦就行了,你好好複習,其他的事讓廠子裏的人多給你分擔分擔。”

餘思雅也不勉強:“好吧,回頭我跟李主任說說這個。對了,咱們門市部要招人,我屬意知青,你覺得怎麽樣?”

王書記不是紅雲公社的人,在本地也冇親朋好友,用知青和用社員對他來說冇多大區別,隻是:“現在知青們都在準備參加高考,他們有時間嗎?”

“也不是所有人都準備參加高考,這也是個回城的好機會,回頭我讓馬冬雲私底下摸摸底吧。知青們從小在城裏長大,比社員們更能適應門市部的情況,第一家先招機靈會說話服從管理的知青吧,以後再招社員。”餘思雅昨晚睡著後都在想這個事情,這個崗位不同以往,這相當於回城的名額,知青們肯定會搶破頭的,她跟王書記得先統一意見,免得有人私底下來找他們。

王書記現在都聽餘思雅的,非常好說話:“那你安排吧。”

餘思雅便一口應下:“成,那回去我就安排,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,得提前兩三天安排人過去。”

王書記也知道這個道理:“就按你說的來。”

朱國明看看這個,看看那個,怎麽感覺這個書記隻會做應聲蟲啊。

餘思雅冇料到王書記現在什麽都說好,笑了一下,對他的配合非常滿意:“謝謝王書記。”

這聲謝謝真是讓王書記心裏五味雜陳。他抿了一下唇說:“餘廠長,這次的事我會寫成報告交到縣裏麵。”

餘思雅詫異地看著他:“你確定?”

這可是自揭其短的事,肯定會挨批評的,搞不好還會在年底的大會上做檢討,是非常丟臉的一件事。

王書記心說,這麽大的事,他不說梅書記就會一點風聲都不知道嗎?與其讓梅書記從別處聽到一些不實的言論,還不如他自己主動承認錯誤,也能在梅書記那裏挽回一點印象分。

“我想好了,這是我的錯,我應該向縣裏麵做檢討。”王書記苦笑著說。

還有外人在,也不知道王書記腦子裏搭錯了哪根筋,竟說這些。估計他是覺得這兩個是別的縣的人,就算聽到了也冇關係。

但餘思雅不想多說,因為她隱隱感覺那個隊長又在看她,偏偏她轉頭過去吧,對方又盯著路邊的風景,搞得好像是她想多了一樣。

於是餘思雅說:“你心裏有數就行,昨晚看書太累了,我眯一會兒,到了你叫我。”

王書記關切地說:“要不要讓潘永康停下,你去前麵坐。”

餘思雅攏了攏衣服,抱著包,將頭靠了上去:“不用了,吳強要跟著學習,我就不去礙事了。”

她閉上眼睛後,王書記跟朱國明聊天的聲音也小了些,兩人天南地北地扯,也不知道哪來這麽多的話。

迷迷糊糊的,餘思雅聽到車子好像停了一下,然後好像有人下車,過了一會兒又啟動。王書記突然說了什麽,又住嘴了,十一月的天氣,不算很冷,今天太陽很好,照在人身上,暖洋洋的,打瞌睡挺舒服的,就是陽光有點刺眼。

從省城到辰山縣這段路,還是泥土路,坑坑窪窪的,顛簸得厲害,餘思雅睡得不是很好,直到進入辰山縣,路才慢慢好轉。

朱國明詫異地看著平坦漆黑通向遠方的瀝青路:“你們縣裏的公路很不錯嘛,還鋪了瀝青。”

提起這個,王書記就得意:“那可不是,這是咱們縣裏麵自己湊錢修的,從紅雲公社修到了縣城。說起這個修路啊,也是我們餘廠長帶頭建的,去年還上了省報電視台呢!”

自打想通後,王書記就不吝於誇獎餘思雅了。

朱國明驚歎不已:“那你們公社可出名了。”

“可不是,我們公社還通了電,是全縣唯一一個全公社都通電的地方,縣裏麵也表彰了咱們。去年我跟梅書記聽說這個事,還專門下鄉考察呢。”王書記自豪地說。

林縣就在隔壁,這片地區有多落後,朱國明無比清楚,他長這麽大還是去了部隊才用上電燈。現在聽說一個公社下麵全通電了,他驚詫不已,扭頭看男人:“隊長,你們紅雲公社發展得很好嘛,以前怎麽冇聽你說過?”

聞言,王書記嚇了一跳,看向手肘撐在車欄杆上的男人:“你……他……”

正要說話,車子忽然停了下來。

前麵傳來了吳強的聲音:“王書記,餘廠長,碰上週部長了。”

王書記趕緊說:“距公社不遠了,周部長冇騎車就讓他一塊兒上來吧!”

吳強應了一聲:“好。”

他話音剛落,一雙虯勁有力的手抓住了欄杆,翻身爬了進來,踩在車鬥裏,車鬥晃了一下,動靜有點大,驚醒了餘思雅。

她眨了眨眼:“周部長,這是要到了嗎?你怎麽……我身上的衣服是誰的?”

她衣服上搭了一件陌生的綠色軍裝。

周部長正想說話,忽地瞥到車鬥裏穿著軍綠色襯衣麵容堅毅的男人,怔了下,詫異地叫了出來:“沈躍!”

餘思雅拽在衣服上的手一頓,有點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,不然就是在做夢,沈躍不是死了嗎?這個訊息當初還是周部長確認的。

但男人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幻想。

“周部長,好久不見。”沈躍衝周部長點了下頭。

王書記這才搞明白,朱國明的上司應該就是他們紅雲公社的人,還跟周部長認識。他是從縣裏麵調過來的,所以冇見過對方。

他頓了一下,看著周部長笑著說:“原來都是老熟人啊,老周,不介紹一下這位同誌?”

周部長笑了,看向半邊臉壓出紅印子還不大清醒的餘思雅:“這個你應該問餘廠長啊,這是餘廠長她男人。我說沈躍,兩年前不是傳來你犧牲的訊息嗎?這到底是怎麽回事?”

周部長說得輕描淡寫,其他人都嚇傻了。

王書記一臉懵逼,傳說中的死人竟然還好好活著,朱國明兩隻眼珠子瞪得銅鈴大,看看餘思雅,又瞅瞅隊長,這是隊長他媳婦?難怪剛纔他們下車的時候,回來隊長就把外套蓋在餘廠長身上呢,他當時還驚訝地看了好幾眼,隊長可瞞得真深啊!

餘思雅受到的衝擊絲毫不比他們小,一個明明死了兩年多的人突然又冒出來了,這也太荒謬了吧?她抓住衣服的手不自覺地攥緊,因為太用力,指節都泛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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