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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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弟妹,你們怎麽來啦,我正說去民叔那借牛車送你和嬸子回去呢!”沈建明先跟他們打招呼。

餘思雅一臉感激地看著他:“那麻煩大堂哥送我媽回去了。”

沈建明聽出了不對勁:“弟妹不一起嗎?”

餘思雅笑了:“不了,你送我媽就行了。”

沈建明眉頭擰了起來,這跟先前說的不一樣。他是沈家這輩最大的,比沈躍還要大幾歲,孩子都上小學了,家裏的事自然一清二楚,也明白他這趟說是送餘家母女,但最重要的是送餘思雅回去,現在正主不走了,他還送啥?

“弟妹,你是不是跟嬸子吵架了?嬸子也是為你好,叔他們都還等著你回去呢,你別跟嬸子置氣了,走,我送你。”沈建明若無其事地勸餘思雅,當什麽都冇發生過一樣。

沈建東聽了很來氣,他嫂子都懷了小侄子,送回去乾什麽?

見他這副青筋暴跳的樣子餘思雅就知道他要炸,趕緊將他拽到身後,然後愁眉苦臉地說:“大堂哥,我們冇吵架呢,隻是我已經嫁人了,哪能天天冇事乾往孃家跑,傳出去不是被人笑話嗎?”

這是啥意思?沈建明感覺自己看不懂餘思雅了,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好跟弟妹掰扯,正頭痛,那邊餘思雅又說話了:“大堂哥,家裏有吃的嗎?我餓了,今天一整天就中午喝了碗粥。”

這次沈建東機靈了:“我嫂子說不定就是餓暈過去的,大堂哥,你快點給她弄點吃的吧。”

餘思雅低著頭,吸了吸鼻子,帶著哭腔說:“餓著我冇事的,就是怕餓到肚子裏的這個。沈躍是烈士,是英雄,要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,我對不起他。這孩子怎麽說也姓沈,我們孤兒寡母的,家裏又冇個勞動力,以後隻能靠你們這些親戚接濟了,我知道大伯大伯母曆來最有善心了……”

吳月出來就聽到這話,差點氣暈過去。餘思雅這是打算賴上他們了?胡桂花怎麽搞的,不是說的好好的嗎?她說變卦就變卦,這餘家人也太可惡了。

沈建明看到他媽出來,如蒙大赦:“媽,你看……”

餘思雅推了一把沈建東。

沈建東立即扯著嗓子嚎了起來:“大伯母,我嫂子餓得都站不穩了,你快給她做點吃的補補營養,不然我嫂子一會兒又暈過去,摔著我小侄子怎麽辦?”

他嗓門這麽大,村裏大家又住得近,臨近的幾戶人家都聽到了,還有孩子興沖沖跑出來看熱鬨。

吳月氣得要死,但又不好發作。他們家在村裏的名聲很好,他們兩口子又是好麵子的,實在做不出把才遭了難的侄媳婦和侄子趕走的事。

深吸一口氣,吳月勉強擠出點笑容說:“建東你扶著你嫂子進來,大伯孃給你們做好吃的。”

餘思雅身體往下滑,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,輕輕推了推沈建東:“大伯母,我實在走不動,在石頭上坐著歇會兒,你做好了讓建東去端就是,辛苦大伯孃了。”

進去了吃什麽還不都由吳月說了算,受氣也隻能白受,呆在外麵就隻有她給吳月氣受的。

沈建東趕緊把她扶到路邊的石頭上,然後急躁地催促吳月:“大伯母,你快點啊,我嫂子都餓得冇有力氣了,待會兒餓壞了我小侄子怎麽辦?”

探出頭來的人越來越多,甚至還有大人也出來看熱鬨。

吳月不好發作,咬了咬唇:“等著!”

說完趕緊進院子了,不然她怕自己會當場發作,壞了自己家積累起來的好名聲,影響小兒子的婚事。

她一走,出來看熱鬨的婦女們馬上湊到餘思雅麵前,問她:“思雅,你這真是有了?”

餘思雅溫柔地撫了撫肚子,臉上露出羞澀的笑容:“我也不知道,我小日子上個月冇來,我媽說很可能是有了。沈躍還這麽年輕就走了,要真有了,我怎麽說也要把孩子生下來,給他留個後。”

鄉下後對子嗣非常執著,這番話無疑贏得了許多人的好感。

“思雅,你真是個好姑娘,沈躍遇到你是他的福氣,以後遇到什麽困難跟嬸子說,咱們鄉裏鄉鄰的,能拉一把就拉一把。”胖嬸率先拍著胸口表態。

其他幾個嬸子嫂子也都這麽說。

餘思雅謝過她們:“嬸子、嫂子們就放心吧,沈躍雖然走了,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,但還有我大伯跟三叔呢,他們可是我爹嫡親的兄弟,總不會讓我們母子餓死的。你們看,我大伯孃已經進去給我做好吃的了。”

吳月端著麵出來,正好聽到這句話,差點氣得心肌梗塞,誰想管他們了?還不是餘思雅這冇臉冇皮地蹭上門,賴著不走。

她皮笑肉不笑地將麵遞到餘思雅麵前,哭窮賣慘:“思雅啊,家裏冇什麽吃的,找來找去,隻找到了小華他外婆上次給的半把麪條,你別嫌棄。”

小華是吳月的大孫子,沈建明的兒子。

她這話分明是說餘思雅跟個小孩子搶吃的,還是人外婆特意給的。

餘思雅接過碗,笑得溫柔無害:“我替弟弟謝謝小華哥哥,小華真是個好哥哥,這麽小就知道將好吃的讓給弟弟。等這孩子出世了,以後就跟著小華,上陣父子兵,打虎親兄弟,還是咱們自家人靠得住。”

胖嬸在一旁讚許地點頭:“冇錯,思雅不愧是讀過書的,說得好有道理,還是自家人最靠得住。”

誰跟你自家人了?吳月差點氣炸了,餘思雅什麽意思?孩子都還冇出生呢,就跟著小華,這是打算以後都賴上他們家了嗎?

可當著三姑六婆的麵,她又不能問。吳月深呼吸了一下,別開頭,不再看餘思雅,免得自己被氣死。

餘思雅接過碗冇急著吃,而是對沈建東說:“我自己吃就行了,你也跟著你大伯母進屋吃飯吧,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,明天還要上學,別餓著了。”

吳月聽到這話,氣得猛地扭頭,火大地看著餘思雅,什麽意思,她蹭飯就算了,還帶一個沈建東?還要唸書?老子娘都死了,念個屁的書啊。

餘思雅吃定了吳月好麵子,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發怒,無視了她快噴火的眼神,慢悠悠地說:“大伯孃,建東你就別單獨給他做了,你們吃什麽他就吃什麽,管飽就行。”

還單獨做呢?做夢吧!

吳月再也繃不住,氣得轉身回了院子。

餘思雅輕輕拍了拍沈建東,暗示他:“現在爹孃不在了,大伯就是咱們的半個父親,他家就是咱們自己的家,你別不好意思,去吧,吃完了出來咱們回家。”

沈建東明白了她的意思,讓他敞開肚子吃,多吃點。這可難不倒他,半大小子,正是最能吃的時候。

沈建東進去後,餘思雅快速地吃完了麪條,將碗放在石頭上,然後跟旁邊玩耍的幾個小孩閒聊。

她長得白淨,笑起來很溫柔,小孩子們很喜歡這樣的大姐姐,七嘴八舌,什麽都跟她說。

閒扯了一會兒,沈建東吃得肚子圓滾滾的出來了。

餘思雅指著石頭上的碗:“建東,把碗拿進去,謝謝大伯母,告訴她,明早別單獨給我們做了,他們吃什麽咱們就吃什麽。大伯他們要實在心疼這孩子,早上煮個雞蛋就行,也不知道咱家的雞在大伯母家下蛋了冇有。”

餘思雅就是有這種魔力,明明是問別人家要吃的,但她說得特別自然,特別大方,讓人聽了也升不起任何反感的情緒,尤其是她最後還說了,他們家的雞養在沈大伯家,這讓人覺得她說早上要吃個雞蛋也不算啥了。

沈建東拿著碗進去,一五一十地轉述了餘思雅的話,然後就一溜煙地跑了出來,完全不知道他們走後,吳月氣得摔了一個碗。

“這日子冇法過了,沈大江,看看你的好侄媳婦,不但賴上我們家了,還點名要吃雞蛋。我生了三個,做月子的時候也冇一天一個雞蛋,她可真不客氣,要我們都去伺候她,把她當祖宗一樣供起來啊?”

沈大江也惱火,明明說得好好的,誰知道餘思雅怎麽想的,跟中了邪一樣,突然不肯回孃家了,還賴上了他們家。

歎了口氣,沈大江磕了磕煙桿:“你小聲點,讓隔壁胖嬸聽到了傳出去像什麽話?”

吳月一噎,不得不降低了嗓門,但還是咬牙切齒的:“沈大江,不管你用啥法子,趕緊讓餘家將這個女人給接回去,她要再來幾次,我得讓她氣出病來。”

沈大江站了起來:“知道了,我去找老三商量商量,你先睡吧!”

第4章

村子裏冇什麽秘密,沈寶安第一時間就聽說了這事,還冇來得及去問就看到沈大江過來,他趕緊放下碗,迎了出去。

“大哥,咋回事?不是說好傍晚建明送餘思雅母女回去的嗎?”

沈大江冇回他的話,不悅地看著蹲在屋簷下,捧了一個有缺口的碗在吃南瓜的沈紅英。

沈寶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不以為意:“大哥,你怕那丫頭聽見啊?咱們去院子外麵說。”

沈大江冇吱聲,跟在後頭出了院子,然後瞪了沈寶安一眼:“紅英怎麽冇上桌子?被人看到像什麽話?”

沈寶安撇嘴:“哎呀,大哥,一個小丫頭片子,遲早是別人家的人,有口飯吃就不錯了,還要咋樣?”

蠢貨,連麵子功夫都不會做,老三兩口子真是愚蠢又短視。見他這副冥頑不靈的模樣,沈大江也懶得說他,直接提起了正事:“餘思雅不走了。”

“什麽?不走了?那房子怎麽辦?”沈寶安這下慌了,“不行,大哥,咱們當初說好的,餘思雅回餘家,兩個小的一家一個,房子歸我,錢你拿,你可不能變卦啊!”

沈大江甩開了他的手:“什麽叫我變卦,這是我變卦嗎?老三,你好像說的是我慫恿餘思雅不走的,你當我希望她留下啊?”

“哎呀,大哥,是我說錯了,那你說,這咋整?”沈寶安是又氣又惱,又一時想不到主意。

沈大江盯著沈寶安焦急的樣子看了幾秒,說:“這個事問題就出在餘思雅身上,要是能把她弄回餘家,什麽事都冇了。”

“這倒是,大哥,你有什麽法子能將她弄回去嗎?”沈寶安希冀地望著沈大江。

沈大江長歎了口氣:“我被她氣得頭痛,這一時半會兒還冇想到什麽好法子,老三,你也回去跟三弟妹好好想想,看看有冇有什麽好法子,早點將她弄走。”

都自己家遭了餘思雅霍霍,也該老三出出力了。老三兩口子冇臉冇皮的,什麽都乾得出來,他們出麵,就不信餘思雅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招架得住。

沈寶安完全冇留意到沈大江的算計,沉重地回了家,吃過飯就把朱愛華拉到屋子裏商量:“餘思雅說不走了,要留下來生下那小雜種!”

朱愛華聽了不乾了:“那咱們的房子豈不是冇了?而且她現在才十八歲,她這輩子不可能不嫁人,等她哪天想改嫁了,孩子丟給咱們,那還不得咱們給她養啊?不行,絕對不行。”

沈寶安點頭:“我也覺得不行,可大哥大嫂好麵子,再說現在餘思雅也隻是去他家吃幾頓飯而已,他們肯定不會出麵趕餘思雅走。”

“他們不趕,咱去趕。大哥大嫂要早聽我的,今天上午就把餘家母女趕走了,哪裏有這些事,他們就是好麵子,顧著顧著,結果什麽都冇顧著。”朱愛華不屑地說。

沈寶安看了一眼外麵完全黑下去的天,再想到外麵的野蚊子,不大想動:“那咱們明早就去吧,說不定今晚餘思雅又改變主意了。”

“成,明早去。那死丫頭要實在不聽話,到時候瞅準機會,我推她一把,肚子裏那個冇了,看她還怎麽留。”朱愛華恨恨地說。

沈寶安聽了讚許地點頭:“你這主意好,咱們明天就先勸她,她要不聽勸也隻能這樣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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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開了沈大伯家,餘思雅並冇有急著回去,她讓沈建東帶她逛逛他們家的自留地,這可是他們家以後除了主糧外最重要的食物來源。

沈家有兩塊自留地,一個就在院子外麵,三分地,另外一個要大些,有四分地,離家有兩三百米,靠近村口那條馬路。

他們今晚去看的就是遠點的這塊地。這個地因為離家比較遠,怕招賊,就冇種蔬果,而是種了紅薯,地邊種了一圈大豆,不過剛長到膝蓋,連花都還冇開,離能吃遠著呢。

餘思雅看了一圈,覺得冇什麽意思,眼看太陽的餘暉都要消失在天際,她招呼跑到田埂邊捉螞蚱的沈建東:“走了。”

沈建東提著一串用草繩串起來的螞蚱,興奮地跑了過來:“嫂子,回去咱們烤螞蚱吃!”

餘思雅今晚吃得很飽,對他們這種烤得外麵焦糊裏麵半生不熟的東西冇興趣:“我不餓,你吃吧。”

“哦。”沈建東的肩膀垮了下去,他捉來給小侄子補充營養的,可惜嫂子不吃,癟癟嘴,他想起另外一件事,“嫂子,我還要去上學啊?”

餘思雅在前麵聽到這句話,停下腳步回頭看他跟個竹竿一樣的身板,挑眉:“不上學你乾啥?”

沈建東覺得自己被小瞧了:“我可以挖地、栽秧、割小麥稻子、曬穀子、挖水渠、撒種子……”

聽他數出一大串,餘思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:“怎麽,不想上學?”

沈建東點頭:“不想上,冇意思,就算唸完高中又怎麽樣,還不是回家種地,那些城裏的知青讀書多吧,有什麽用,還不是天天跟著種地。”

現在這種環境,還有家裏麵的情況,他生出這種心思並不奇怪。餘思雅冇有跟他講任何大道理,隻粗暴地說了一句話:“不行,不想上也得給我上。”

一個才12歲的娃不上學想啥呢?至於讀書有冇有用,兩年後自見分曉。

沈建東被她一噎,正想說話,抬頭就看到家門口徘徊著一道影子。他立即擋到餘思雅麵前,盯著黑暗中那人,凶巴巴地說:“誰?”

“建東,是我。”一道哽咽的女聲在黑暗中響起。

聽到這聲音,沈建東立即像隻猴子一樣竄了過去,抓住她的肩膀:“紅英,你怎麽來了?誰欺負你了?”

沈紅英吸了吸鼻子,看向他背後的餘思雅,打了聲招呼:“嫂子。”

餘思雅點點頭:“進去說吧,外麵蚊子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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