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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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她知道,以眼下得社會標準,這也算不上他們道德敗壞。莫說在宋代,就算是近代,女人都被認為智商不如男人,很多女科學家的研究成果,必須轉讓給她們的導師、丈夫,才能獲得認可。因此蔣敬這個反應,實在太為尋常,甚至在他看來,也許還算幫了她一個忙呢。

董蜈蚣急得團團轉:“娘子,大姐,奶奶,你老人家別嚇唬小的……”

大約是覺得她下一步就要去投井跳河了,董蜈蚣一個勁的在旁邊勸:“小的送你回去?小的去找武都頭?小的再去勸勸柴大官人?”

潘小園突然受不了他聒噪,淚光裏抬頭,通紅著眼,狠狠瞪他,“你該乾啥乾啥去。讓我一個人靜靜。我一個人又不是不認路。”

董蜈蚣苦著臉去了。潘小園繼續抱頭思考人生。周圍鳥語花香,眼下全成了噪音。遠處一群人大約是喝醉了,嚷嚷著發酒瘋,潘小園隻想用自己那小匕首把他們全剁了。天上雲朵行走,太陽暗了又明,晃眼得要命,潘小園隻想花榮附體,拿箭給它射下來。

忽然陰影又降臨眼前,擋住了幾許光。潘小園想也不想,一拳頭揮過去,石沉大海,讓什麽人輕輕易易的消了力。

她驚訝一抬眼,果然是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對。

武鬆蹲下來,眼睛裏居然也有血絲,帶著三分不解,七分不知所措,上來就問:“你還生我氣呢?”

在武鬆的印象裏,她是有足夠的理由對他又怕又恨的——逼供、休書、酒店……簡直是罄竹難書。所以那天他的那點單方麵不坦蕩,不知給她造成多大的陰影。因此趕緊撇清,表明自己並無不軌之心,算得上是給她定心。誰知弄巧成拙,雖然不知拙在何處,總歸是他不好,因此這幾天反省下來,多少有些失落感。

但就算是冷靜了這麽幾天,終於把那日攬她在懷的記憶踢出腦海,那點旖旎的感覺,刻意再不去想,反正也有個堂而皇之的理由,又不是他輕浮無賴——這麽著,到了現在,心裏才終於回覆了大部分坦然。

但如今,一上來就見她眼圈還是紅紅的,委委屈屈含羞帶淚,那後脖頸子立刻又是寒毛直豎,好容易趕出去的那點不清不楚,眼看又有捲土重來的趨勢。

董蜈蚣在他身後擠眉弄眼,意思是娘子,靠山給你找來了!

潘小園不好在光天化日之下跟他拉拉扯扯,隻好乖乖跟他站起來。手一撐地,冇站起來。三天的殫精竭慮,以及方纔那鋪天蓋地的負能量,迎頭壓下來,竟有點腿軟了。

武鬆朝她伸出一隻手。她趕緊撣撣手中的泥,讓他隔袖子捉住手肘,穩穩地提了起來。

這才覺得全身上下順了氣。拭掉最後一點淚,還不忘說:“你怎麽來了?能不能把孫二孃叫來,讓她陪我?”

她覺得自己現在要是跟武鬆並排散步,一男一女,女的眼圈紅紅,淚痕未乾,任誰看了,都能腦補出十幾樣不同風格的言情小說。還不如找個姐妹來,好好跟她訴個苦。

武鬆卻笑了笑,朝遠處一揚首:“都不在,都在山上聽晁天王訓話呢。我是溜出來的。”

潘小園忍不住噗了一聲。也隻有他敢這麽不守紀律且冇人能管。心情似乎好了些,抽抽鼻子,起碼說話聲音正常了。

她這才發現,武鬆身後也帶了兩個小弟,遠遠的跟著,大約是剛跟他辦事的。再加上董蜈蚣,一行五人腳步紛落,總算顯得冇那麽曖昧了,這才讓董蜈蚣回到柴進那裏,自己跟武鬆往下麵走。

潘小園終於明白了。原來江湖中人喜歡帶小弟不是冇有原因的。不僅是為了氣勢,更是為了避免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瓜田李下。做好事時,旁邊多幾雙眼睛,就是多了見證,免得讓別人冒領功勞;而就算冇乾什麽好事,旁邊有人盯著,也就少了無數種神轉折的可能性——就算相遇的是兩位大哥也如此。

武鬆還糾結於第一個問題,又問一遍:“你到底怎麽了?”

態度居然出奇的和藹。潘小園總算髮現了,武鬆這廝吃軟不吃硬,尤其見不得女人掉眼淚。當初孫雪娥在他身邊花樣作死,他居然能一路忍下來,冇把她變成片鵝乾,大約也是因為孫妹子眼淚說來就來,哭得實在可憐。扈三孃的事,他之所以下決心淌這趟渾水,大概也是因為她描述過“小黑屋裏有女人在哭”——要是換個大男人半夜乾嚎,看他管不管。

而她自己呢,以前總是跟他針尖對麥芒,就算心裏麵哭成林妹妹,也得拿出鳳辣子的氣場,每次發生衝突都恨不得狹路相逢勇者勝,從冇讓他見過太脆弱的德性,自然討不得他好去。

但她也不打算改進。她覺得這時候要是好言好語求求武鬆,讓他把李應和蔣敬倆直男癌揍上一頓,給個教訓,他多半也會考慮考慮。但人貴有自尊,自己攬下的事兒,哭著也要自己解決,又不是丐幫弟子,不能總是手心朝上。

再說,就算武鬆能把欺負她的人全揍趴下,那也是他自己的能耐,別人再看得起,也隻是看得起他;而她呢,不過是個躲在別人背後的狐假虎威的小人。

眼看武鬆還在旁邊等答案,都快等急了,她纔想起來給他定心:“不怪你,是我自己多事。你……別問。”

那“策論”既然入了錢糧三巨頭的法眼,又幸好讓蕭秀才抄一遍,是自己的總跑不了,總歸有些希望。但她眼下心緒太亂,加上個武鬆跟在旁邊,完全冇心思進行任何思考。

隻好順著他的話,閒扯兩句。這才記起來那天小黑屋外那檔子事兒,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了。

本來那天的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,早就不恨他了,犯不著吊著人家胃口。反倒是現如今驟然見到他,還湧上些關心:“這幾日,你在哪兒安歇,冇讓我見到。”

武鬆笑笑:“左右有歇的去處。”他不喜歡和人深交,應酬多了,這是習慣性的答法。說完了才覺得太過籠統,又道:“第一夜是歇在魯智深房裏的。他每每夜裏喝醉,不知道歪在哪棵樹底下,十天裏有八天都是空屋,正好讓我占了。第二天,是給宋大哥值了個夜。他那裏……有些情況。”

他如今也不避諱那些針對宋江的暗殺企圖了,因為旁邊這人已經讓他耳濡目染,教育得十分懂江湖規矩,口風甚至比一些愛喝酒的好漢還要嚴——況且,一個局外人,誰會冷不丁的去套她的話。

於是他便簡略地說了。前天夜裏,據說是有人想要硬闖宋江的臥房,被宋江驚覺,這才倉皇逃了出去,而值夜的四個小弟居然毫無察覺。宋江立刻讓人把武鬆請來——可以商議的人太少,花榮被外派公乾,宋江驚魂未定之下,看誰都像是壞人,隻有武鬆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等下作之事的。再說,武鬆起碼做過都頭,心又細,有些分析查案的經驗。

武鬆開始以為是宋大哥疑神疑鬼,或者是做了個噩夢,但還是幫他仔仔細細地查了一圈——直到在窗邊發現了兩根淡淡的指印,已經被清晨的露水浸得花了。

他自己親身試了試,結果發現,要想無聲地闖到二層窗邊而不被人察覺,用儘自身本事,最少也得留下一個完整的手掌印。隻兩根手指接觸窗沿,這份功力,他自認做不到。

能做到這一點的也有。鼓上蚤時遷是個專業神偷,從兩歲起就開始飛簷走壁,大到全副鎧甲,小到枕邊的胭脂盒,再或者遍佈機關的古墓裏的寶貝,此人全都手到擒來,並且完全讓人想不出他是如何得手的。

據說董蜈蚣山上之後,聽說時遷在彼,馬上就慕名前去拜師。時遷嫌他資質太差,隻會拍馬屁,拜師禮又寒酸,一腳給踢了出來。

但時遷顯然不可能暗害宋江。當初時遷投奔梁山,幾乎是差點就被晁蓋砍了——晁天王做強盜也做得十分有原則,隻打家劫舍,從不偷雞摸狗。山寨裏容納一個小偷,不是敗壞梁山的名聲麽?

還是宋江好說歹說,給勸下來的。因此宋江可以說對時遷有救命之恩。

再者,那一晚,時遷在聚義廳跟人拚了一整夜酒,最後醉倒在房梁上,搖搖欲墜的懸著。有不下十個個目擊證人圍在一起,猜他什麽時候掉下來,一直猜到天亮。

武鬆隻得認輸。他帶著八分不服氣,第二夜,自願守在宋江家門口捉鬼——風平浪靜。他自己熬得滿眼紅。又不敢回自己房裏歇,生怕一回去,房裏又碎個盆盆罐罐的。於是隻好踅到聚義廳去,聽別人喝酒吹牛,聊以解悶。

這件事,他就當講笑話講給潘小園聽了。冇提他守的多累,也冇提他這幾日有什麽別的煩心,隻揀有趣的講,學著她當日講什麽柯少俠的語氣,適當的添油加醋。

效果似乎也十分顯著:她馬上被這個武俠懸疑故事吸引了,煩心事好像忘記了些,甚至嘴角微微抿起來,似乎是一個笑。

她眼淚一收,武鬆自己也覺得有點解脫,慢慢回覆冷傲之色,命令身後的小弟:“去聚義廳,跟人說我熬不得了,要回房歇息,恕不奉陪了!”

聚義廳裏大約還在進行著月底總結。這個月新加入的夥伴有點多,事務也繁雜,一場會冗長開不完。他半途開溜,總得給人家一個交代。“為宋江熬夜”這個藉口也合情合理,別人聽了,不會說三道四。

等武鬆終於回到自己那個闊別三天的耳房,眼睛一亮,心裏一驚。酒罈子碎碴子已經給收拾得乾乾淨淨,連帶著旁邊殃及到的桌椅床鋪,也給歸置得齊整了些。這些都是潘小園的舉手之勞,她本來愛乾淨,看不得讓垃圾堵著她進進出出的路。

武鬆臉色稍微一暗,盯著房間一個角落看,長久冇說話,半天才吐出來一句:“辛苦了。多謝。”

潘小園覺得他語氣有點怪,剛想說什麽,武鬆已經走到床鋪旁邊,和衣臥下來歇了,彷彿一下子失了精氣神,讓疲憊占了身。脊背朝外,擺明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一方小空間裏。

她不知怎的有些失落,剛剛還跟她談笑風生講故事,敢情隻是路上消磨時間,這會子安生了,他便忙不迭的享受孤獨去了?

每當她覺得可以和這人稍微增進一下友善的時候,他都會在最合適的時刻,非常及時地扼止這個勢頭。

而武鬆心裏到底想的什麽,她懶得猜,也猜不到。

譬如方纔,乍一看到收拾利落的房間,他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恍惚,彷彿恍惚回到了家。

對他來說,梁山是客居之所,家是那個回不去的從前。

從前的家裏有著難以憶起的溫馨。從前,也曾有個女人,殷勤地為他收拾打理,比這一次還要精心百倍。而他呢,也總是能十分自然地笑著道謝:“深謝嫂嫂。”

如今呢,卻隻能生硬地撂下“多謝”兩個字,連個稱呼都不敢給她。

稱呼後麵是身份。身份後麵是一連串的糟心事,還有那些仇,他可都冇忘。

還能怎樣呢,睡覺,越快入夢越好。

第79章

9.10

可惜睡覺也睡不安生。冇多久,聽到窗外遠處傳來喧囂,似乎是聚義廳裏的會議散了,大家各自回房歇息。武鬆冇睡深,一下就醒了,接下來還有件推不得的事。

翻身睜眼,眼睛一花,趕緊一骨碌坐起來。斜側裏的椅子上,歪著個緗黃色纖細窈窕好身段兒,陪著他呢。

“你……”

潘小園有句話在心裏憋了好久,見他好不容易補個覺,不忍心吵他醒來。這時候連忙起身。

“二哥,有句話,你對我實說。”

武鬆馬上緊張戒備起來。她的語氣少有的嚴肅沉重。上一次她敢用這語氣對他說話,是質問他到底是黑是白,那句話讓他整整懷疑了三天三夜的人生。

但他還是表麵上裝作冇事的樣兒,彎腰係鞋,一邊道:“我又不是撒謊的人。”

“好,那你告訴我,我是不是不該往外跑,是不是該乖乖的待在房裏,繡花納鞋底子?”

這是方纔李應對她的溫馨勸誡。他說,大事交給他們男人家定奪便好,她一個小娘子,要守自己的本分。

話問出口,突然心裏有些砰砰跳,盯著他看。若是武鬆也稍微流露出一點“是”的意思,那她在梁山,就冇有任何可信任的後盾了。

武鬆還不知道她在柴進那裏受到的待遇,乍一聽這問話,有些摸不著頭腦,隨口答道:“住在梁山,不就是圖個率性,你若是喜歡繡花納鞋底子,還有人攔你不成?”

“我若是不喜歡呢?”

武鬆徹底不理解,看了她一眼,“不愛做自然就不做,誰耐煩平白給自己找氣受!”

簡直是雞同鴨講,他當然有資本說這大話!潘小園有點急,方纔的憋屈勁兒湧上來,鼻子頃刻間又有點酸了。

趕緊掩飾住,換個問法:“那依你所見,像我這樣,拋頭露麵的往三關上跑,是不是……給你丟臉?”

武鬆站起身來。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抬起來。他高大魁梧,窗外的光被他擋住大半,房間一下子暗淡起來,好像提前喻示了什麽不如意的征兆。

武鬆卻冇察覺她的言外之意,係上紅搭膊,漫不經心地答:“你要是出去惹是生非,跟人喝酒打架,那當然是給我丟臉。”話說出來,才覺得有點不符合麵前這人的特性,抬頭瞟一眼她的細胳膊細腰,又有點迷惑:“難道你出去跟人喝酒打架了?還打輸了?”

在他的邏輯裏,打架當然不丟臉,打輸了才丟臉。行,這很武鬆。

潘小園覺得他簡直是裝傻,氣得一咬牙,耐不住他一臉無辜,隻得放棄轉彎抹角,直接問:“若我到柴大官人那裏胡亂指點江山,插手他們男人的事務,算不算給你丟臉!”

一句話說完,挑眉看他,語氣中有些不服輸的勁兒,卻馬上又囔了鼻子。

武鬆這才明白,挽著袖口撫平,頭也不抬,回敬一句:“柴大官人最初,是誰給你引見的?”

好像正是他武鬆。潘小園忽然冇話了,怔怔看著他雙眼,好像迷路的夜旅人,突然看到雲層裏閃出的一顆星。

武鬆開竅也快,把她的話前後一串,大致也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,心裏一歎氣。對麵這個看似平平凡凡的小娘子,跟他嗆過噎過吵過鬨過,心裏麵不安分出了花樣兒,她不怕他手裏的刀,不怕野外的蛇,她紮著裙子,用半個時辰跑了二十裏路。他見識過她的眼界,和她的那麽一點兒小本事——居然還都是他不會的。

但這些,旁人不知道,就算知道了,也不一定在乎。他武鬆就從來懶得在乎別人的看法,更別說扭轉別人的態度——那是宋大哥的長項。對於他自己來說,從小到大,要解決什麽問題,要贏得別人的尊重,最乾脆利落的就是用拳頭,尤其是在梁山這種地方。

可是她這件事,橫豎不像是拳頭能解決得了的。

武鬆也冇脾氣,低頭看看麵前人,雖然表麵上沉得住氣,但腮邊有點鼓起來,小嘴微微嘟著,又自己抿成一線,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受氣包的味道,還真是頭一次見她這樣。

他忽然笑一笑,抄起腰刀係上,跟她說:“要不要散心?去斷金亭,看我打架去。”

潘小園睜大眼睛,思路一下子被他帶歪了:“你——打架?”

武鬆開門,陽光灑進來。他看了看太陽,笑道:“跟人約的校場,不去丟臉。”

斷金亭位於半山懸崖之畔,四麵水簾交卷,周圍花壓朱闌,風光秀美,是水泊梁山的一個緊要去處。當年晁蓋等七人火並王倫,接管梁山,就是在這亭子裏做下的血案。因此斷金亭還具有特殊的革命教育意義,每一位新上山的兄弟夥伴,都會被帶來這裏瞻仰一番,上一堂生動的曆史課。

如今斷金亭被賦予了新的使命。隨著梁山人眾增加,亭子前麵一塊小空場被清出來,供各位英雄比武校藝之用——當然是友誼第一比賽第二,點到為止。

江湖好漢約定比武,表麵上都說是增進兄弟情誼,其實暗中還有兩個意思:一是若有什麽事情爭執不下,則用拳頭說話,當著眾人的麵評理。譬如孔明和孔亮,兩個孿生兄弟,都是火爆脾氣。有一天忽然孔亮喝大了,說老子憑什麽當弟弟,不就是當初從孃胎裏晚出來些時刻麽,再說穩婆記岔了也是很有可能的。叫了你二十多年大哥,也忒虧了些!從今天起,你得管我叫哥哥,讓我也過一回哥哥癮。

孔明呢,哥哥當慣了,自然不肯讓步。兩人揪著打架,一堆人起鬨,拉架的也有,趁亂摻和一腳的也有。宋江趕過來喝止,說你倆成何體統,要打,就去斷金亭校場,堂堂正正一對一,在眾人的見證下決一雌雄,贏的那個永遠當哥哥。

這件事轟動了半個梁山,當天看熱鬨的人山人海。孔家兄弟武功不分伯仲,打了足足半個時辰,最後孔明一棍把孔亮戳翻在地,負責裁判的裴宣數了十下,孔亮起不來;於是宣佈孔明得勝,保住了哥哥的地位。

光明正大。不過後來有小道訊息傳出來,比武的前夜,楊誌曾經偷偷去拜訪孔明,向他傳授了半招楊家槍法,這才奠定了孔明的勝利。楊誌和孔明向來冇交集,因此有人便推測,是宋大哥派他去的,目的是為了避免哥哥變成弟弟,倫常混亂,整個梁山的好漢登記名冊都得重新改動,太費人力物力。

校場比武的第二個功用,則是解開多年的梁子。好漢們上山前都是江湖上的一號人物,各有各的恩怨,見麵時不免不對付。梁山軍令嚴明,禁止自己人之間滋事鬥毆。所以在校場上披著合法的外衣,眾目睽睽之下把仇家揍一頓,是唯一名正言順的出氣之道。

譬如,這次還是楊誌。他是什麽人,三代將門之後,五侯楊令公之孫,應過武舉,做到殿司製使官。不合押送生辰綱,經過黃泥崗,被晁蓋等一群農民、混混、漁夫下了蒙汗藥,十萬貫金珠寶貝劫掠一空,大好前程從此付諸東流,害得他差點就想不開。

後來陰差陽錯,大家聚首梁山,楊誌必須和當年的仇家稱兄道弟,心裏那個憋屈,天天喝悶酒,誰也勸解不開。

還是宋江出的主意。楊誌決定挑戰當年所有的搶劫犯。寨主晁蓋不敢動,放過去;公孫勝那個賊道,目前下山雲遊,不知在什麽地方裝神弄鬼,也隻好放過;剩下的劉唐、阮小二、阮小五、阮小七、白勝、乃至軍師吳用,被他分六天包場,挨個揍了一遍。

劉唐傷得最重,至今臥床未起;阮家兄弟本來可以提出水戰——被挑戰者有權提議比武方式——但他們自詡敢作敢當的豪傑,也算是還當年的債,堅決不玩花活兒,因此十分悲壯地被依次揍成三條胖頭魚;這時候楊誌的氣已經消了大半。輪到白勝時,隻是象征性地揍了一拳一腳,把他打暈完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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